赵轶峰:历史事实、真相与历史学的“转向”

发布人:黄绍英 发布时间:2023-04-11

2023410日晚,第一文科楼四楼中厅,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亚洲文明研究院院长,《古代文明》杂志执行主编,中国明史学会特邀顾问赵轶峰教授,应邀为暨南大学历史学系的学生做了题为“历史事实、真相与历史学的‘转向’”的学术讲座。本次讲座由历史学系主任刘正刚教授主持,近60余名师生听讲,《学术研究》杨向艳编审也亲临现场参加。

讲座伊始,赵轶峰教授便强调:学界对历史学的性质、意义、局限、方法始终存在争论。总的来说,现代历史学在科学主义氛围中形成,实证主义、客观主义奠定了其早期基础,我国史学界目前主要是马克思主义与实证主义共存。但不可忽视新康德主义、新黑格尔主义以及后现代主义对历史学的影响,它们促成了历史学在某些研究领域、研究方向的转向甚至是不断转向,后者使得历史学走向相对主义、教条主义、新实证主义甚至是不可知论。

赵轶峰教授与暨南大学历史学系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,为了与会师生更好理解本次讲座内容,他以他在暨南大学任教期间曾组织中印电影节活动为切入点。他指出他曾在暨南大学组织中印电影节是一段历史,历史就是过去发生的事情。自己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忆已经模糊,但是历史事实是存在的,不会因为记忆而改变。历史在立体时空的社会网络中发生,个人史是社会史的一部分,历史是关联情况的推演。我们通常所说的历史,就是更大范围的过去所发生的事情。他强调历史的内容是无穷无尽的,但人们在书写历史时,总是选择当时认为重要的事情书写,书写是有选择性的。历史书写实质上是保存记忆的手段,因为直接经验造成的历史记忆会因时间流逝等原因变形、模糊、遗忘,最后会因为记忆个体的死亡而消失。

赵轶峰教授认为历史会留下印记,留下延长的故事。他对此总结提升为“历史的延衍性”,即历史不是瞬间的切片,是在时间和空间中展开的过程,是产生后果。比如我们的生命就是我们的父亲和母亲密切关系的一个后果,延续的生命告诉我们,历史存在的方式不是一旦发生就消失的。历史既然由事实构成,具有延衍性,并非仅仅依赖于记忆而存在。那历史就可以是被认识的,历史学家就是经过专门训练从事历史认知的人。

赵轶峰教授指出史学理论的根本问题,就是历史认知如何实现,也就是历史学如何是可能的。历史是什么是历史学的基础问题,是许多历史学家争论的根源。赵轶峰教授在辨析爱德华·卡尔“历史是过去跟现在之间的对话”和汉斯·凯尔纳“历史就是人们写作并称之为历史的书籍”的基础上,强调以下结论:历史是过去发生的事情,历史学就是人类保持经验知识的学问和知识体系。但是这种经验必须是真实的,才具有借鉴的价值,所以求得经验的真相是历史学的目标,历史学要接受证据、逻辑的制约。历史事实是在多维立体的情境中展开,但是语言是一维的。这形成了极大的落差,导致了被记录或叙述的历史事实都是不完备的,加之书写者自身的局限,被书写的历史事实就更难以完备。

随后,赵轶峰教授向大家简单介绍了西方的史学脉络。兰克学派主张历史学家如实直书,要做到言必有据,讲究实证。但是兰克学派没有意识到被历史学家当作证据的主要是文字资料,实际无法达到原原本本。因为兰克学派标榜自己的客观性,所以被叫作客观主义历史学。20世纪中期,克罗齐、科林伍德等看到了客观主义历史学的缺陷,强调历史学家要用他们现实的思想来理解关于以往经验的资料,“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”。但是,当明确意识到所有历史研究过程和结果都具有主观性,绝对客观难以达成之后,历史学家怎么办?赵轶峰教授建议,要高度警觉自己的主观性,对研究资料形成更谨慎的批判,从而把历史实证研究推向一个更缜密的水平。1973年,海登·怀特出版《元史学:19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》成为迄今为止解构科学主义和实证主义历史学的旗帜。将4位历史学家与4位历史哲学家进行比较,探寻“哪一位的做法表现出历史研究最贴切的方式”,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历史学与文学没有根本差别,都是诗性的,都是艺术。赵轶峰教授指出这种比较本身就是错误,怀特在一开始就将历史泛化,历史学与历史哲学不能简单等同。

对于以海登·怀特为代表的后现代主义,赵轶峰教授同意林·亨特的观点,后现代主义认为“历史学家仅能书写文学文本,而非真相”。他指出海登·怀特的后继者把历史书写在历史学中的地位夸大到覆盖整个历史学,使得历史真相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,或者成了无法判定的东西。导致,历史学俨然就剩下了语言、话语、文本、重构,概言之,发生了语言学转向。历史学一旦摆脱了真相的制约,自身的根据也随之消散,各种转向随之而来。不过历史学转向是个夸张的说法。无论在中国,还是西方,历史学都不会像陀螺那样不停转向。曾有学者认为历史学已经形成了二十余种转向,但是有的是历史研究问题领域的拓展,有的是研究方式的增加,其实都不构成历史学的转向。

历史记忆和历史书写既然都在形成的时候就渗入了主观性,所有历史记忆和书写都是不完备的,为什么还说历史认识可以实现?赵轶峰教授认为因为认识的本质是主体对客体的知晓和理解,并不是将客体全部复制出来。历史的记忆、书写过程带有主观性,这常常被人用来说明历史认识客观性的不可能。然而,所有的认识都是主观过程,认识的客观性指的是认识符合客观实际的程度,不是认识等于客观事物的性质。认识永远不等于认识对象本身。历史学要认识自身的局限。

讲座最后,赵轶峰教授和参会师生做了热切互动,对大家的一些困惑进行了解答。赵轶峰教授强调思考问题时要有“常识”意识,要从基本史实出发,这样将对历史研究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。

刘正刚教授为本次讲座作结,并对赵轶峰教授以及参与本次讲座的师生表示感谢。他指出,赵轶峰教授本次讲座主要讨论的是历史哲学,属于形而上学,这对历史研究而言是极为重要的,但通常为我们所忽略。如果大家能够领会吸收本次讲座的精髓,相信将极大地启发大家自身的学术研究兴趣。

 

 

(张柯栋同学整理,未经演讲者审阅)